这段时间一只实验犬被领养的消息火了,实验动物一下子闯入人们的视野中。叔看到消息后也感到十分痛心,所以今天脸叔就来聊聊医学中实验动物的小故事。
你听过兔子的尖叫吗?
周颖听过很多次。那种声音自兔子们裸露的喉管,脆弱、尖细、恐惧,有点像婴儿的叫声。你不能真的当它们在呼救,因为这是一群实验兔,而实验正在进行的关键时刻。周颖是北京大学医学部的学生,现年大四,动物实验几乎贯穿了她的整个本科课程。“我以为我会记住所有小动物,但实在是太多了。”
周颖本科的最后一次实验在去年的秋天,给兔子做阑尾炎手术,是疫情原因落下的实验课补课。当时老师们的要求很高,严格消毒,全程无菌,下刀精准,缝合仔细。周颖剖开的是一只阑尾健康的兔子,头一次发现自己竟然不再为兔子的死亡感到罪恶。
这是不是一件好事,她犹疑了。
兔子们挤在一个金属笼子里被提进实验室,它们必须是健康的,但又不能太活泼。周颖的小组分到一只还算听话的兔子,称重的时候不会乱动。这是学医的第一次实验,组里不太愿意动刀的同学负责把兔子摁在小小的手术台上,束好它的手脚,揪掉兔耳的绒毛。透明的耳朵上显出细长弯曲的耳缘静脉,这是兔子身上最方便打针的地方。一只耳朵打麻药,另一只打空气针。
真正的实验过程就是刺激这一团迷走神经来观察兔子的呼吸变化,兔子的喉咙里会插入一根连接着呼吸机的玻璃管,实验数据由另一个同学来记录。关键是要全程保证兔子活着,不小心切到动脉而四处溅血的情况也是有的,那样实验就作废了。而如果麻药没有到位,兔子就会中途醒过来,然后尖叫。
“它觉得痛。”
这种惨状的视觉冲击实在太大了,明明是要救死扶伤的医生,却亲手将一个生命折磨到死去。周颖和她的同学们经常用近乎逼问的语气质疑自己拿刀的双手:“做这种实验到底有什么意义?”有的同学一开始很通达——“为了医学!”但是做完一个学期之后又想不明白了。
早期的兔子实验
在“比格犬受害者联盟”的一条关于实验动物的微博下,有人留言说,有一次实验课上的兔子反抗激烈,同学们摁不住,老师就过来耐心地安抚兔子,手掌的温度能让兔子安静下来。他对兔子说:“你是要上天堂的,我们才会下地狱。”
绝大部分实验动物的一生仅仅是培育室和实验室两点一线,偶尔会有一些幸存者能稍微享受一下人间的生活。
有一次,周颖的小组分到的兔子瘫在台上,一副肌无力的样子。这是一个肌肉张力实验,要剖开兔子的大腿,用电刺激。老师让他们换一只,结果这只兔子一回到笼子里就活蹦乱跳的。因为“装死”,它没有变成医疗垃圾而被装进黑色塑料袋里,不过也就多活了一天而已。
有时读研的学姐会喊上周颖一起去学校的动物房去给她的比格犬喂饭,但周颖都会拒绝,尽量避免跟小动物们有实验室以外的接触。
1975年,在做香烟实验的比格犬
98%的实验犬都是比格犬。作为实验对象,它们有太多让研究者啧啧称赞的优点,比如一岁即可成熟发情、遗传稳定、血液循环发达、抗病力强等等。最重要的是它们性情温顺,不记仇,夹着尾巴害怕得紧也不会反抗。抽血多做两次,它就会主动递爪让你扎针,就像是把受折磨当作训练一样。
给比格犬做的实验要复杂得多,比如插胃管、剖腹(活体取样一小段小肠)、腰穿麻醉、绝育实验。有时会持续很多天,有时今天刚缝合,第二天就要再剖开。
它们是生物公司为了实验而培育出来的,大多数还没来得及安乐死,就在实验室里结束了伏在刀锋和针尖下的一生。只有足够命硬,才能熬到退役;还要足够幸运,才会有人把它们领养回家。
实验比格犬跟普通的宠物犬相比需要更多的耐心,领养它们回家的第一个问题是经常在室内便便。因为它们从没有到过室外,没见过花草树木,也从没有散过步。它们不挑食,什么都吃,因为之前的任何一顿饭都可能是最后的晚餐。出了笼子往往会感到异常紧张,情绪低落是常态。你可能要付出十倍、百倍的照料才能让它像一只健康的狗狗那样在草坪上奔跑。
一只被领养了的实验比格犬,叫甜多多
在以前,学校的实验动物管理没那么严格,有的同学会把动物偷偷带回寝室养着。周颖的学姐试过把一次药物实验课上多出来的一只豚鼠带回寝室。那是一只清洁级白化豚鼠,皮毛雪白,双眼血红色。也许是看到太多同伴被人带走之后就消失,所以畏畏缩缩的,很怕人,两只小爪总是在发抖。
动物实验有两个大忌,一是拍照,二是给动物起名。不允许拍照是因为一旦流到网上会惹麻烦,不要起名是因为这会建立起感情。学姐偏偏给豚鼠起了个名字叫“啾啾”,把它养在一个快递纸箱里,每天喂食新鲜的生菜。啾啾吃得很少,大概只活了一周。
后来学姐把啾啾埋在寝室楼下的花圃里。她谈不上爱啾啾,只是想尽可能地对它好一些。实验室里惨烈的事情太多了,几乎每个医学生都会有赎罪的冲动。这些溢出实验台的同情,你可以说很幼稚,毕竟他们还没有老练到置一切生死于度外。
周颖说他们课下对动物实验几乎闭口不提,好像是某种禁忌,“让它们留在实验室里。”每个清明节,北大医学部都会有一系列纪念大体老师的活动。至于同样是以肉身为教材的实验动物,从来没有任何纪念。
陈文俊记得有一次把白化的小鼠放进密封玻璃罐里,不是处死,而是做窒息死实验。没过几分钟,小鼠就在狭窄的玻璃罐里惊恐地乱窜。他和同学低着头,面无表情地盯着这只濒死的动物,忙着在实验报告上做记录。突然间它不知道怎么学来的动作,两只小爪合十对他们拜起来了。陈文俊把这个动作写到了报告里,“(它)就那样一直拜,一直拜,好像要我去救它。”
实验还要继续,他不能把小鼠救出来,也不能加速处死它。什么都做不了吗?也不是的,至少不要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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